十月围城曝光慈禧“假照门”清末就有照片合成术
2024-11-27 虎思国学网 阅读 980
“咳,咳……”喉咙口好似有几条毛虫般蠕蠕而爬,反反复复,岑春煊咽了无数次口水,却再也忍不住,终于咳出声来。他赶紧用马蹄袖捂住嘴,同时悄没生息地挪了挪酸麻得几乎要失去知觉的腿。
他在养心殿东暖阁已经跪了近一个时辰,但垂帘后的慈禧就像睡着了般,一点动静也没有。就连一旁侍立的太监李莲英也像入寐一般,眼帘微垂,那张皱纹丛生的老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。不独养心殿东暖阁,整个紫禁城都是朽老帝国的时间,不但走得慢,更多的时候甚至是倒着走。
这岑春煊四十有五,身形微胖,皮肤白腻,略略发福的脸上,一双任何情势下不露声色的细长眼睛,再加下巴上精心修饰过的髯须,让原本相貌平常的他别有一种气势。
出身官宦世家的岑春煊生于咸丰十一年(1861年),其父岑毓英曾任云贵总督。少年时放荡不羁的他,与瑞澄、劳子乔被并称为“京城三恶少”。
从恶少,到权倾朝野的一品大臣,到贪腐官员谈之变色的“官屠”,也许他的成长只是一夜之间,甚至是瞬息之间的事。
光绪九年至十一年(1883-1885年)的中法战争——这场中国惨败的战争,因与京城的距离遥远,原本对像岑春煊这样还处在嬉戏玩闹阶段的“恶少”而言,并无什么实质影响,但由于他的姑父阎肃战役之初便为国捐躯了,不多久,姑母岑氏悲伤过度而亡,于是,他们的遗孤——十七岁的阎孝祖和十二岁的阎孝国被托付给了岑毓英。
阎氏兄弟原本就家教甚严,习文练武,素有报国之志。尤其是十七岁的阎孝祖,虽不及岑春煊年长,却远比岑春煊成熟。父亲为国捐躯后,被寄养在岑府的两兄弟严格律己,愈加勤勉。
两兄弟初进岑府时,岑春煊大为高兴,以为多了两个斗鸡斗狗的玩伴,颇有想带两个土包子弟弟满京城玩乐开眼的想法,不料阎氏兄弟很礼貌但很干脆地拒绝了他,毫无回旋余地。
这一拒绝不要紧,却大大伤害了岑春煊的自尊心并勾起其“好胜”之心,一来二去,他由邀请变纠缠,更变侮辱与挑衅。终于,阎孝祖和岑春煊动起了手——说是两人动手,其实是岑春煊一个人在挨打。当时,阎孝祖只用一只手,而他拼尽全力,却连阎孝祖的衣角也没有碰到,自己反倒被对方借力打力,摔了无数的跟头,鼻青脸肿。事实上,他不独完全不是阎孝祖的对手,就连与小他十岁的阎孝国也不是一个级别的–阎孝国也只用单手便解决了他。
当他羞愧难当地又一次栽倒在地,爬都爬不起来的时候,小他十岁,当时只有十二岁的阎孝国,指着他的鼻子毫不客气地呵斥道:“若大清国的男人都像你这样,四体不勤,五谷不分,只知斗鸡斗狗,喝酒看戏,那亡国呀,就-在-眼-前!!”
岑春煊就这样给骂醒了,从此开始发奋读书。有一段时间,只要他想起阎孝国,想起当时个头比他矮一大截,年纪比他小十岁的阎孝国,用还带着童音的声音,义正辞严地呵斥自己的那段话,哪怕是半夜,他也会披衣而起,执灯苦读到天明。
光绪十一年(1885年)他中了举人,任候任郎中。光绪十五年(1889年)父亲岑毓英去世,他以荫得五品京堂候补,光绪十八年(1892年)补授光禄寺少卿,旋迁太仆寺少卿,署大理寺正卿。
光绪二十年(1894年),他一生的知己,益友良师——阎孝祖捐躯于中日甲午海战,令岑春煊伤心得大病一场,随后的《马关条约》、《中俄密约》更让岑春煊痛心疾首,日思夜虑。戊戌变法期间,岑春煊与诸多维新派人士暗中交往。百日维新进入高潮之后,岑春煊更屡屡上书条陈变法事宜。如光绪二十四年(1898年),“务使人历一官,皆有职守之事,不至虚设一位,徒糜厚禄”——这道主张对冗滥官员进行彻底裁汰的奏折,令光绪大为赏识,岑春煊因之被擢升为广东布政使。
光绪二十六年(1900年),八国联军攻占北京,慈禧与光绪出逃,时任甘肃布政使的岑春煊最先从兰州率马步兵二千余人赶到北京“勤王”;慈禧、光绪西逃时,岑春煊又率部赶到南口“护驾”,因此大获慈禧的好感。
自己从此升迁迅速也是因为这个吧?!
跪着的岑春煊再次艰难地动了动自己僵麻的腿,微微苦笑起来。洋务派苦心经营的北洋舰队在甲午海战一败涂地,一心报效国家的阎孝祖连尸首都没有找到;维新派变法图强,但仅仅百日,他看着“戊戌六君子”血洒菜市口;八国联军攻占京城,以及随后签订的《辛丑条约》,岑春煊知道大清国付出的是什么代价。
因“勤王”功授陕西巡抚,后历任山西巡抚,四川总督,两广总督,所到之处,他岑春煊皆严肃吏制,大举弹劾腐败违纪官员,以致被时人送绰号“官屠”,与“士屠”张之洞、“人屠”袁世凯并称“清末三屠”。
能成为“官屠”,很大原因是有慈禧太后的宠信吧,岑春煊很明白这一点,不独勉力维持慈禧太后对他的信任,连太后面前的红人太监,如李莲英等,他都努力结交,苦心经营着自己的权力通道。
他毫不留情地弹劾并处罚了一大批买官而来的官员,尤其是逼令荷兰引渡裴景福、查办广州海关书办驻比利时公使周荣曜,这两案令他名震朝野,但也因此开罪了大批官员,以及某些官员的后台庆亲王奕�痢�
奕�寥ǜ呶恢兀�立时发难。岑春煊也是个硬气之人,毫不退让,一方面继续借重慈禧对他的信任,另一方面审时度势,联合军机大臣瞿鸿�S,与奕�良捌涞秤鹪�世凯对抗,自此大清朝廷这两派党争不断。
所谓党争,那就是个权力角逐与争斗,跪着的岑春煊眯细了眼睛,喉头又一阵强烈的烦痒,忍不住又干咳了两声,自个争什么呀,不就是争个“立宪”,争个几十年前被阎氏兄弟骂醒的“不亡国”呀。外有列强虎视眈眈,内有革命党兴风作乱,因之立宪,在他岑春煊沧桑阅历,风云过往的眼里,只怕是这个腐朽得摇摇欲坠的大清帝国唯一的得救之道了——这是他的政治选择,这是他宦海沉浮愿意付出一切去争取的东西。
光绪三十年(1904年),他上书请求立宪;光绪三十一年(1905年),他又摒弃党争嫌隙,同袁世凯、张之洞等人共同上书请求废止科举。光绪三十二年(1906年),他支持张謇等人在上海组织预备立宪公会,其幕僚郑孝胥即将出任会长,岑春煊一时俨然成为立宪运动的领袖。
一切似乎都在向良好的方向发展,但是,一张伪照,一张小小的伪照却彻底打断了他的阵脚。
年前,一张他本人与著名保皇党人梁启超、麦孟华的所谓合影,最先出现在中国香港,接着又由香港流向南洋、美洲。那里的保皇党人看见后,以为岑春煊是他们同党,遂大肆称道这张“合影”,并在当地报刊发表。不多久这些内容又被国内报纸频频转载。
慈禧太后生平最恨保皇党,尤以康有为和梁启超为甚,康有为曾在《清议报》上撰文,痛骂慈禧不过是先帝遗弃的一个小妾,慈禧怒极,只恨鞭长莫及,不能取两人首级。
这张合成的岑春煊、梁启超、麦孟华伪照很快被奕�恋鹊械忱�用,辗转进入慈禧视线,而仿佛约好般,广东御史弹劾岑春煊的折子也不早不迟地恰好送到朝廷,老佛爷这下雷霆大怒。岑春煊素来与堪称慈禧权力一部分的大太监李莲英保持良好关系,但李莲英这次也不敢为其辩说半句。于是岑春煊被罢免两广总督,责令回京述职。
岑春煊的苦心经营迅速瓦解,就在他百口莫辩几乎要绝望的时候,他的好兄弟阎孝国给他出了一个险招。岑春煊大喜过望,立刻着手准备。为官颇为清正的他,变卖了一部分家产,拿出纹银二十万两打点李莲英。李莲英看在两人过往的交情,乃至纹银二十万两的份上,总算点头答应帮岑春煊走了这步险棋。
刚刚传入中国不久的照相术,一般人都不知究竟,那张给岑春煊带来极大麻烦的所谓联座合照——岑中坐、梁居左、麦在右,实系翻拍之后合成的。阎孝国出的险招则是以毒攻毒,他找照相馆翻拍了慈禧本人和李莲英的合影,照片上,慈禧如观世音般端坐中间,李莲英则化身韦陀侍立一旁。
李莲英拿到照片后不禁大笑,随后便伺机把这张照片呈给了慈禧,并道:“老佛爷,奴才何曾与您照过这样的照片?这不过是民间的雕虫小技罢了!就像岑春煊和梁、麦二位奸人的合照一样,那都是恶诈之人设计陷害岑春煊的呀!”
慈禧看了这张自己和李莲英的“伪照”,惊怒之后倒也哑然失笑,随即宣岑春煊入宫觐见。然而岑春煊入宫之后,慈禧却一言不发,任由他跪了一个多时辰。
自从当年与阎氏弟兄动手被摔得鼻青脸肿之后,岑春煊一直习武不辍。他虽健壮,但这近一个时辰跪下来,也不禁有点吃力。他微微抬头,用眼角瞄了瞄李莲英这位所谓的“莫逆之交”,接着在心里又开始咒骂起来–骂陷他于如此境地的那张伪照,骂伪照的制造者和由之而来的攻讦者;骂收受了他白花花二十万两纹银的李莲英;更骂垂帘后的所谓老佛爷——这位让他怕之恨之,但又不能不利用之借重之,从“辛酉政变”开始实际执掌大清政权,迄今已经四十余年的慈禧太后。
整个大殿一点声息都没有,凝重而压抑。不知不觉,又一个时辰快过去了。时值深秋,虽然紫禁城早已寒意浓浓,然而养心殿东暖阁却因为一直烧着炭火,颇为暖热。岑春煊背上的补服汗湿了一大片,两条腿早已经跪得没有任何知觉,但他仍勉力支撑着,表情顺服谦恭,不带一丝一毫的愤怨。事实上,当一阵阵潮水般的咒骂在心底发泄完之后,他的情绪也确实平息下来,千般念头又转到了自己随身带的那份有关立宪具体事宜的奏折上。
“李公公,急电,急电……”一个一脸稚气的小太监,双脚急步如轮,跌跌撞撞地跑进来,总算打破了大殿死寂般的沉闷。“放肆,急什么急,没看见老佛爷在休息?”李莲英压低嗓子,两眼一瞪。小太监吓得一缩头,赶紧跪下,哆哆嗦嗦地双手把电文呈上。
李莲英颤巍着手地接过电文,扫看了一眼,脸色一变,朝慈禧方向望去,正犹豫着不知如何是好,慈禧自个两眼微微睁开,拉长声调道:“怎么了?”“启奏老佛爷,接密报逆匪孙文不几日将从日本启程去香港……”李莲英手捏电文,轻声禀奏道。
慈禧的眼睛在瞬间睁大–惊惧,怨毒伴着杀气一掠而过。接着她再次微眯上了眼睛,但只一会儿,就又睁开了眼,似笑非笑道:“岑大人也跪够了吧,何不把身上那份快捏出水的立宪折子呈上?让哀家看看是怎样一份了不起的千秋功业,居然可佑我大清万世不绝。”
岑春煊立刻明白了自己在这里跪了两个时辰的缘由。他一边呈上折子,一边掩饰性地咳了几声,然后把话题转到其实应该已经没什么要紧的伪照上:“太后明察,臣忠心耿耿,赤诚一片,伪照之事实在冤枉……”
“好了,好了”,慈禧挥挥手打断他:“照相这玩意,本就是洋人的奇技淫巧罢了。至于岑大人,你一向激进,只怕有些事情也不是空穴来风。”慈禧仍旧含沙射影地敲打着他。
“实属空穴来风,实属空穴来风。太后,立宪非激进之举,乃大势之所趋也,天佑我大清,万世基业就在这立宪上面……”岑春煊憋着一肚子话要说,但眼角却扫到李莲英背着慈禧冲他微微摆手,他当即不动声色地住了口。
慈禧一目十行地扫着他的折子,看也没看完就把折子合了起来:“此事再议,哀家自有分寸。逆匪孙文为何能到港?到港何事?”慈禧直截了当地转了话题。
“太后,光绪二十二年逆匪孙文被港英当局十年禁止入港,现在……”,岑春煊略略一算:“到今年,也就是这几日,禁令即将解除。至于何事……”岑春煊突然没说下去,眼神却寒利如刀。眼前的这位专制贪权的老佛爷自然是大清国立宪的一个大障碍,但逆匪孙文,则不仅仅是障碍这么简单了,他是一包炸药,一包随时会把整个大清国从基底炸得分崩离析的炸药。皮之不存,毛将焉附,他岑春煊苦心经营立宪大业的最大敌人,不是面前的老佛爷,不是奕�痢⒃�世凯之类的政敌,而是孙文,孙文这包随时会把这个世界炸得翻天覆地的顶级炸药。
“到底何事,说–”慈禧的声音急促起来。
“启禀太后,据臣掌握的情报,孙母病重不治,逆匪孙文欲归家探望。此外另有线报称,各地逆匪似有在孙文的主导下,纠集聚合武力共同谋反的动向。香港目前是英人管制,鱼龙混杂,多藏污纳垢之处。故臣认为,逆匪孙文赴港绝非探母这么简单,不是在寻找资金就是在纠合谋反势力。”岑春煊字斟句酌道。
慈禧没有做声,半晌抖着手去揉自己的眉心骨,苍老的手合着满布细密皱纹的脸,加上一脸疲倦黯败的表情,让这个翻云覆雨,权倾天下的女人瞬间看上去枯槁无比。
“杀-无-赦!!”半炷香的功夫,慈禧终于轻飘飘从牙齿缝里吐出这三个字,同时脸上已经恢复了一贯的母仪天下的端庄和克制,即使这端庄和克制已经如此苍老和不堪一击,她继续语气缓缓重复道:“杀无赦!能亡大清者非西方外强也,非义和团草民也,而是这些打着共和旗号,煽动氓民的革命乱党。”
岑春煊心里忍不住暗暗多了几分佩服,接过慈禧的话头道:“太后所言极是。臣也如此日夜担心,故立宪一事,恳请太后早做定夺,万不可使革命党以共和名义夺了先机。”他不失时机地把话题又转到了宪政方面。
“哀家本身对立宪没有什么太深的成见,哀家在意的只是君权不得受到损害,服制不能更改,辫发不能变,典礼不可废”,慈禧再次打开岑春煊的奏折,指着其中两句话道:“’大权统于朝廷,庶政公诸舆论’,此意甚好。载泽等考察日欧后归国已久,戴鸿慈、端方联名所上《请定国是以安大计折》亦颇多立宪良策,以此疏和你今日奏折为基础,不日可正式发布’仿行宪政’上谕。”
岑春煊闻言大喜过望,匍匐在地,几乎泪都要落下:“太后,这立宪的千秋根基就由您在这打下……”不料他话未说完,慈禧森森的警告已经截断他的感慨:“逆匪孙文决不可留,一如五年前的杨衢云,须处理得天衣无缝,既不要惹得港英政府抗议,也不要激起民变,方无后患。故只许成功,不许失败,不管付出怎样的代价,必须一切都在香港了结!!”
慈禧森森的话音一落,岑春煊便似乎听到某个命运之轮的绞索开始吱吱嘎嘎地转动起来,许多人的时间似乎瞬息就开始“嘀嗒”、“嘀嗒”地倒计时。岑春煊打了一个寒战,最后看了一眼仍旧将紫禁之城、权力之城牢牢捏在手心的慈禧,后背带着无限寒意,终于躬身告退了。